这就很妙了，看似比谁都忠君爱国的两个年轻人，骨子里却被一辈子血染江山的延勇侯府老侯爷教养出了一身的反骨。

天下以其身为安危者殆三十年。功盖天下而主不疑，位极人臣而众不疾，穷奢极欲而人不非之，年八十五而终。

“这辈子做臣子，不做奸佞之臣，不做畏缩小臣，亦不做忠烈之臣，不能毫无建树，让君王觉得你没用，随身可以抛弃，不能建树太高，让君王觉得你危险，随身可以要命。”延勇侯府老侯爷当年是这样说的。

沈长晟说了一句：“不若就不做臣子了吧，世家诸侯与高官大臣，我宁选诸侯。”

华仕泽却是道：“既如此，那就做位极人臣，功高今古的大权臣，让君王都不敢轻易得罪的大权臣。”

这俩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儿，沈静存早就与萧弘演说过，她这两个兄长可不是什么一根筋的忠臣。

为人臣下者，有谏而无讪，有亡而无疾。作为臣子，可以当面规劝，但不能背后讥讽；可以弃君而去，但不能有所怨恨。这就是华仕泽位居内阁，依旧能够让皇帝放心信任容人的秘诀。

你做错了，我就要纠正你，你要是不改正，甚至还有迁怒于人，那我就拍拍屁股走人，不伺候你了。

君臣之道，恩义为报。这是沈长晟的为臣守则。“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说得通俗一点，也就是互相尊重，你敬我一寸，我敬你一尺。不然的话，反目成仇，两败俱伤，也就君不君，臣不臣；领导不领导，被领导不被领导了。那又能怪谁呢？只能怪他自己不会做领导人罢。

而沈长晟也的确曾经因为国舅爷当街纵马伤及数人性命，而上奏弹劾，因为当时的沈长晟刚刚入朝为官，人微言轻，皇帝并没有当回事，而是命令国舅爷赔了那些伤亡家庭一些银子息事宁人，便算是将此事揭过了。没想到第二日沈长晟也当街纵马，一马蹄踏破了国舅爷的半张脸，还伤了国舅爷的两个貌美小妾，当街扔下一百两银子，悠哉悠哉，扬长而去。

次日上朝时，国舅爷顶着拿着奇丑无比的脸，龇牙咧嘴地要皇帝好好惩罚沈长晟，结果沈长晟没去上朝，沈国公说，昨日听闻沈长晟纵马伤了国舅爷和两个妾室，还扔下一百两银子侮辱国舅爷，他气的不行，已经把沈长晟的腿打断了，此刻正在府中修养，打算下朝后请太医去看看沈长晟的腿会不会落下残疾。

皇帝一听，哪里听不出来沈长晟这是在不满他这个做皇帝的对国舅爷纵马伤人性命一事的处理不妥。国舅爷听了也是青黑红肿的脸上难看的很。

都说了纵马伤人留下银子是侮辱，因此差点被打断了腿，再听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皇帝一怒之下，罚了国舅爷五十廷杖，禁足三个月，罚奉一年。

结果第二天，国舅爷要死不活地躺在家里，沈长晟光明正大，神采奕奕地来上朝了。皇帝也不好意思怪罪，更不好意思说沈国公和沈长晟犯了欺君之罪，不然这民心他还要不要了，这皇帝他还想不想好好做了。

沈长晟代表着沈国公府，华仕泽代表着内阁，与萧弘演在一间极其普通的茶楼酒肆的小房间里面，达成了一个不为第四个人所知的共识。

秦王府，沈静存看着下人来来往往地收拾这闲置已久的王府，不禁心生感慨，这个地方，不得不说，是她住得最舒心自在的地方了。

沈静存一步一步地走在秦王府里，走着当初大婚第二日，萧弘演带她闲游秦王府的原路，她还记得。

旧居清渭曲，开门当蔡渡。数年方一还，几欲迷归路。追思昔日行，感伤故游处。插柳作高林，种桃成老树。因惊成人者，尽是旧童孺。试问旧老人，半为绕村墓。浮生同过客，前后递来去。白日如弄珠，出没光不住。人物日改变，举目悲所遇。回念念我身，安得不衰暮。朱颜销不歇，白发生无数。唯有山门外，三峰色如故。

沈静存对秦王府的感情非同一般，以至于后来，萧弘演都将秦王府收作己用，没有赐给任何王孙勋贵，为了哄沈静存开心，甚至将秦王府一比一地搬进了偌大的后宫里，但沈静存还是更喜欢这皇宫城墙外面的秦王府，秦王府主屋的那张床和软榻，有萧弘演和沈静存无数温存的柔情蜜意，流月仙居里大片大片盛开，被养育得极好的荔枝玫瑰，有萧弘演和沈静存的第一次真心坦白，主屋外面的锦鲤水榭也蕴藏着萧弘演和沈静存第一次大闹不快，这里的一点一滴都是犹如昨日发生，让沈静存舍不得抛弃。甚至日后哪怕已经是母仪天下的温孝皇后，和受尽敬仰荣耀的温孝敦亲皇太后，都要义无反顾地偷溜出凤仪宫，抛弃永寿宫，去秦王府生活，就算是独自蜗居在秦王府的主屋里睡一觉，她都觉得仿若新生，令人舒心。

这便又是后话了。

沈静存闲逛了半天，回到了主屋，坐在她最熟悉的位置上，喝了一口秋白递上来的热茶，不一会儿就又出了一身薄汗。

碧月此刻忙着与周培福清算库房财务和王府收支，忙得看不见人影，眼下只有秋白在此处，见沈静存出了薄汗，到处去找绢扇，半天找不到。

沈静存见了，道：“不用找了，出出汗也好。”

秋白道：“王妃，这汗湿在身上，你身子不好，小心风寒。”

“无妨。”沈静存放下茶杯道。

这时院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王妃！”

沈静存和秋白对视一眼，秋白赶紧出去去看，只见是金禾跑了过来，二人一见面就红了眼眶，抱在一起哭了。

秋白看着金禾道：“你可算回来了，吓死我们了。”

金禾道：“我没事，我的本事你们是知道的，旁的人要不了我的命。”

秋白擦了擦眼泪道：“赶快进屋去，王妃在屋里等着呢。”

“好。”

金禾一进门就看到了那种她日思夜想的绝美容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奴婢见过王妃，奴婢让王妃担心了。”

沈静存起身过去将金禾扶了起来，道：“好金禾，快起来吧，身上的伤好利索了吗？”

金禾点点头道：“好利索了，多谢王妃关心。”

沈静存笑道：“那就好，不然若是你伤势出了什么意外，我便亲自去风雪阁接人，看看段听寒到底是怎么给人疗伤。”

金禾道：“若不是有王妃在，奴婢这条命怕是要还给王妃了。”

“不会，你这命是你自己的，自己的性命自己看顾好了。”沈静存说着，回身做回了位子上。

沈静存坐下，漫不经心问道：“段听雪怎么样了？”

金禾一愣，随后道：“已经好多了，不过奴婢瞧着还是觉得，段公子偶尔还是会再犯毒|瘾，也不知是不是毒素在体内堆积太久，冷香丸难以根除的缘故。”

沈静存闻言轻声笑了笑，不语。

这哪里是毒素和冷香丸的问题，若真是这样，段听寒定然还会回来找她，过去了这么久段听寒都未见她，想来段听雪已然安然无恙了。金禾偶尔撞见段听雪毒|瘾发作，怕是根本就不是毒|瘾发作，而是段听寒那个家伙压根儿就毫无顾忌有他人在场，随时随地地发|情，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罢了。

金禾担忧道：“王妃，那段公子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沈静存道：“不会，若是有什么不妥，依照段听寒的性子，早就来登门拜访，还用等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吗。”

金禾点点头，不语，她深信沈静存的话，反正她们想来都是没有王妃聪慧的。

三人正沉默着，萧弘演忽然跨门进来，秋白金禾被冷不防吓了一跳，金禾差点抽剑就刺了过去，看见是萧弘演后，连忙行礼道：“奴婢见过王爷，奴婢莽撞，请王爷恕罪。”

萧弘演看了一眼金禾道：“无妨，起身吧。”

秋白金禾起来后，萧弘演又看了金禾一眼，看向沈静存问道：“许久不见金禾这个丫头了，她哪去了？”

沈静存托腮看着萧弘演道：“那日萧弘喆派人去抓走元阔和落亭，金禾追了出去，金禾寡不敌众，受了重伤还中了毒，幸好当时段听寒出现，救了金禾一命。正好段听寒要去找王宝琴要段听雪身上毒素的解药，便伪装成了萧弘喆的手下，带了元阔和落亭去了京郊围猎场。金禾被听雪楼的人带回听雪楼疗伤了。如今伤势痊愈，便回来了。”

萧弘演挑眉，看着沈静存道：“所以静存要求交换人质，就是因为知道了此事？”

沈静存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事先并不知情，是被带回宫里后，段听寒现身，同我说了此事，我才知道的。”

萧弘演道：“所以，府里的冷香丸就是你让段听寒来取的。”

沈静存点点头道：“我还怕他找不到，没想到段听寒这厮偷鸡摸狗的事情怕是没少干，倒是找的干脆，拿的利索。”

萧弘演不屑一笑道：“段听寒同段听雪可不同，段听雪可是个正人君子，而段听寒则是个不折不扣的地痞流氓，你说的没错，他偷鸡摸狗的事情确实没少干。”

萧弘演忽然想起来，问道：“所以王宝琴惨死宫中，不是静存你干的，而是段听寒干的？”

沈静存眯眼看向萧弘演，道：“你怎么知道王宝琴惨死宫中？”

萧弘演道：“我那日看见你手背手臂上的划痕，心疼的紧，想来是王宝琴干的，便想把她揪出来给你出气，没想到看见了她惨死的模样。”